宇宙坐标参照物

云野记得，最后一口咖啡是酸的，应该是过期了。

那杯咖啡浮在失重的舱室里，像一颗浑浊的小行星，被他吸溜得只剩一圈褐色的泡沫黏在杯壁。

第三天鹰座的恒星余晖正穿过舷窗，把泡沫照成金棕色，像廉价琥珀。

他抬手想把杯子拍回磁力托盘，却听见船腹深处传来一声闷哼——不是金属，不是气流，像某种活物在黑暗里被掐住了脖子。

“夜绒？”

他扭头。

黑发掠过眉梢，扫到睫毛，微微发痒。

耳机里先是沙沙的空白，随后少女的声音才拖着电流尾巴钻出来，比平时低两度：“货舱里……有东西在动。”

云野笑：“老鼠？

这航线连细菌都嫌远。”

夜绒没搭茬，只把货舱监控画面弹到他视网膜。

画面漆黑，像被墨汁灌满，却在墨汁中央浮着一枚指甲盖大的红点，一闪一闪，心跳似的。

“温度异常，”夜绒说，“像……像刚点燃的引线。”

云野的笑声卡在喉咙里。

下一秒，船身猛地一抖，咖啡杯脱手飞起，撞上壁板，褐色的泪珠西散。

所有照明同时熄灭，只剩应急灯在头顶痉挛，像坏掉的霓虹。

黑暗里，他听见自己的呼吸被拉长，像被拉成一条细线，随时会断。

“动力被切断。”

夜绒的声音忽远忽近，“有人在货舱里安了礼物。”

云野的指尖己经摸到操纵杆，却只抓到一把死寂。

推进器沉默，姿态喷口沉默，连警报都像被谁捂住了嘴，只剩心跳在耳膜里乱撞。

舷窗外的群星开始旋转——不是星星在动，是飞船在无声地翻身。

“能拆吗？”

他问。

“来不及。”

夜绒说。

黑暗里，时间被拉长成黏稠的糖浆。

云野解开安全带，脚尖一点，身体浮起。

他抓住舱壁扶手，像游泳一样向货舱方向滑去。

每一步都像在梦里奔跑，空气稠得能掐出水。

就在他摸到隔离门把手的那一刻，世界忽然亮了——不是灯光，而是一朵无声的、苍白的火。

火从货舱门缝里钻出来，像液态的月光，瞬间爬满走廊的金属壁。

没有热浪，没有轰鸣，只有光，冷得刺骨的光。

云野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。

指缝间，他看见那团光正在变形：先是一朵西瓣的花，接着收拢成一枚细长的针，针尖对准他的胸口。

“退后！”

夜绒尖叫。

但声音被拉得很远，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。

针尖轻轻一点。

世界便从边缘开始剥落，像旧墙纸遇水，一层层卷起来，卷走了灯火、卷走了群星、卷走了夜绒最后一声气急败坏的“笨蛋”。

云野感到自己向下坠，向下坠，穿过地板、穿过船壳、穿过寂静的宇宙。

没有风，没有声音，只有那片遥远的灯火——行星上的万家灯火——在上方越缩越小，最后凝成一粒金色的尘埃。

黑暗合拢前，他最后的念头是：“忘了把咖啡杯捡起来，会飘得到处都是吧。”

然后，一切归于虚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