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微月将脸颊贴在高铁车窗上时，B市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。
玻璃上凝结着细碎的水汽，模糊了窗外急速倒退的钢筋水泥——那些曾让她觉得安稳的高楼轮廓，此刻竟像被揉皱的旧纸，渐渐褪成了视线尽头的一抹灰。
她怀里抱着一个浅杏色的帆布包，里面只装了两套换洗衣物、一本翻得卷了边的《诗经》，还有一张微微泛黄的老照片。
照片上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，被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抱在槐树下，背景里的土坯房和现在窗外的风景，隔着十几年的光阴，却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。
指尖摩挲过照片上男人模糊的眉眼，苏微月喉结动了动，将脸埋进臂弯，鼻尖泛起一阵酸。
这是自己唯一一次跟父亲回老家，自己年纪小，不知道什么原因，当天父亲就匆匆离开了。
三个小时后，高铁抵达邻近县城的站台。
刚走出出站口，一股混杂着柴油味和潮湿水汽的风就扑面而来，和B市带着空调凉意的风截然不同——这风里有泥土的腥气，有路边野花的淡香，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，像奶奶手里那床晒过太阳的老棉被。
她按照网上搜来的信息，在车站西侧终于找到了往山里去的长途汽车站，瞧！
没有爸爸妈妈，没有知予哥，自己也没丢啊！
不知道知予哥知道自己办了这么大事会不会很担心。
长途汽车站是个半露天的站台，水泥地面坑坑洼洼的，积着前几天下雨留下的水洼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。
一辆漆皮剥落的绿色长途汽车停在路边，车门敞开着，像一张喘着气的嘴。
“姑娘，去清溪村不？
最后一个座儿了！”
售票员是个穿着蓝布褂子的中年女人，嗓门亮得像敲锣，手里的票夹“啪嗒”一声拍在车门口的铁栏杆上。
苏微月点点头，抬脚迈上台阶时，鞋跟不小心卡在了台阶的缝隙里。
她踉跄了一下，手里的帆布包滑落在地，里面的《诗经》掉了出来，书页被风掀起，恰好停在“薇亦作止”那一页。
“小心些哟。”
售票员伸手扶了她一把，指尖带着常年握票夹磨出的薄茧，却很稳，“城里来的娃娃，细皮嫩肉的，经不起这山路颠。”
她红着脸捡起书，将散落的书页理整齐，才在车厢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。
刚坐稳，一股复杂的气味就涌了过来——前排大叔身上的汗味混着他夹在咯吱窝下的烟草味，斜对面大娘竹篮里新鲜蔬菜的清苦，还有车厢角落不知谁带的雏鸡，偶尔发出几声细弱的“叽叽”声，所有气息缠在一起，透着一股鲜活的烟火气。
汽车发动时，车身先是剧烈地抖了一下，像头年迈的老牛喘着气起身，仿佛随时要罢工。
窗外的风景渐渐慢了下来，县城里低矮的红砖房慢慢被成片的农田取代。
先是绿油油的水稻田，风吹过，掀起层层稻浪，像一片流动的绿海；再往山里走，水稻田变成了种着玉米和红薯的坡地，玉米秆长得比人还高，叶子在风里“沙沙”作响，偶尔能看见戴着草帽的农人，弯着腰在地里劳作，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。
手机信号随着山路的蜿蜒一点点减弱，最后彻底变成了“无服务”的图标。
世界瞬间安静下来，只剩下发动机沉闷的轰鸣，车轮碾过石子路的“咯吱”声，还有窗外穿过树林的风声。
苏微月靠在椅背上，闭上眼睛，听着这些自然的声响，心里那些和父亲与那女人连日来的聒噪、被同学怜悯目光填满的烦躁，竟慢慢沉淀了下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汽车在一个岔路口停下。
售票员探出头喊：“清溪村的到了！
下一站没人了啊！”
苏微月连忙拎起帆布包下车。
脚下的土路被太阳晒得发烫，踩上去软绵绵的，混着细小的沙砾。
汽车扬起一阵尘土，突突地开走了，留下她站在路口，看着西周连绵起伏的青山——山是深绿色的，山顶缠着一层薄薄的云雾，像披了件半透明的白纱，远处的山泉顺着山势往下流，隐约能听见“叮叮咚咚”的水声。
“姑娘，是去清溪村不？”
一个粗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。
她转头，看见一辆刷着天蓝色油漆的三轮车停在路边，车斗里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。
车夫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，皮肤被晒得黝黑，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，像被山风吹皱的树皮，手里握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鞭，笑起来时，露出一口黄牙，却格外憨厚。
“嗯，大叔，我去清溪村找苏振明家。”
苏微月轻声说。
“苏振明？”
大叔眼睛一亮，放下手里的鞭子，凑过来打量她，“哎哟！
你就是振明哥家的闺女？
俺们村儿昨天就传开了，说城里的金娃娃要回奶奶家来！
你奶奶从昨天起，就天天往村口老槐树下跑，这会儿指定又在那儿等着呢！”
他的话带着浓重的乡音，“俺啥哟”的尾音拖得长长的，像山里的山歌，绕在耳边。
苏微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，轻轻点了点头，“我给村里门诊打了好多通电话才跟奶奶说上话。”
喉咙干涩得发疼——这一路她只喝了几口矿泉水，胃里空落落的，加上刚才汽车的颠簸，头也开始隐隐发晕。
“那你挺好运的，一个村就那么一台电话，宝贝疙瘩哟，一般打不通喽！”
三轮车的哒哒声让苏微月几乎听不清，只好接着说：“大叔，还有多久能到啊？”
她扶着车斗边缘，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。
“快咯快咯！”
大叔扬了扬手里的木鞭，指着不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口，“翻过前面那个山坳，就能看着村里的屋顶了！
上来吧，三轮子光开着呢费油着很，俺慢点开，不颠着你。”
他说着，伸手帮她把帆布包拎上车斗，又从车座底下摸出一块干净的布，仔细擦了擦车斗边缘的尘土：“坐这儿，稳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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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片上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，被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抱在槐树下，背景里的土坯房和现在窗外的风景，隔着十几年的光阴，却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。
指尖摩挲过照片上男人模糊的眉眼，苏微月喉结动了动，将脸埋进臂弯，鼻尖泛起一阵酸。
这是自己唯一一次跟父亲回老家，自己年纪小，不知道什么原因，当天父亲就匆匆离开了。
三个小时后，高铁抵达邻近县城的站台。
刚走出出站口，一股混杂着柴油味和潮湿水汽的风就扑面而来，和B市带着空调凉意的风截然不同——这风里有泥土的腥气，有路边野花的淡香，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，像奶奶手里那床晒过太阳的老棉被。
她按照网上搜来的信息，在车站西侧终于找到了往山里去的长途汽车站，瞧！
没有爸爸妈妈，没有知予哥，自己也没丢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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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途汽车站是个半露天的站台，水泥地面坑坑洼洼的，积着前几天下雨留下的水洼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。
一辆漆皮剥落的绿色长途汽车停在路边，车门敞开着，像一张喘着气的嘴。
“姑娘，去清溪村不？
最后一个座儿了！”
售票员是个穿着蓝布褂子的中年女人，嗓门亮得像敲锣，手里的票夹“啪嗒”一声拍在车门口的铁栏杆上。
苏微月点点头，抬脚迈上台阶时，鞋跟不小心卡在了台阶的缝隙里。
她踉跄了一下，手里的帆布包滑落在地，里面的《诗经》掉了出来，书页被风掀起，恰好停在“薇亦作止”那一页。
“小心些哟。”
售票员伸手扶了她一把，指尖带着常年握票夹磨出的薄茧，却很稳，“城里来的娃娃，细皮嫩肉的，经不起这山路颠。”
她红着脸捡起书，将散落的书页理整齐，才在车厢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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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是绿油油的水稻田，风吹过，掀起层层稻浪，像一片流动的绿海；再往山里走，水稻田变成了种着玉米和红薯的坡地，玉米秆长得比人还高，叶子在风里“沙沙”作响，偶尔能看见戴着草帽的农人，弯着腰在地里劳作，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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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瞬间安静下来，只剩下发动机沉闷的轰鸣，车轮碾过石子路的“咯吱”声，还有窗外穿过树林的风声。
苏微月靠在椅背上，闭上眼睛，听着这些自然的声响，心里那些和父亲与那女人连日来的聒噪、被同学怜悯目光填满的烦躁，竟慢慢沉淀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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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微月连忙拎起帆布包下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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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，大叔，我去清溪村找苏振明家。”
苏微月轻声说。
“苏振明？”
大叔眼睛一亮，放下手里的鞭子，凑过来打量她，“哎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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俺们村儿昨天就传开了，说城里的金娃娃要回奶奶家来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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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轮车的哒哒声让苏微月几乎听不清，只好接着说：“大叔，还有多久能到啊？”
她扶着车斗边缘，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。
“快咯快咯！”
大叔扬了扬手里的木鞭，指着不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口，“翻过前面那个山坳，就能看着村里的屋顶了！
上来吧，三轮子光开着呢费油着很，俺慢点开，不颠着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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