柏林大学的石砌拱门下，邓枫抱着一摞刚借来的工程学教材驻足。
哥特式建筑的尖顶首指灰蒙蒙的天空，庭院里的菩提树己抽出嫩芽，与长沙岳麓书院的古樟有着截然不同的风骨。
"邓，还在适应吗？
"一只大手拍上他的肩膀，德语带着巴伐利亚口音。
邓枫回头，看见汉斯·穆勒灿烂的笑脸。
这个金发碧眼的德国青年是他在机械制图课上的同桌，父亲曾在青岛驻防。
"这里的课程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入。
"邓枫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的《机械动力学》，"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。
"两人沿着铺满碎石的小径走向教学楼。
沿途的布告栏上贴着各色海报，有社会主义学生团的集会通知，也有退伍军人协会的慈善义卖。
一张印着镰刀锤子的传单格外醒目，上面用德文写着："资本主义的危机与工人阶级的出路"。
"这些赤色分子，"汉斯不屑地撇嘴，"把德国战败的责任都推给资本家。
"邓枫没有接话。
他想起了在上海码头见过的那些日本军舰，还有汉口逃荒的农民。
不同的国家，相似的苦难。
课堂设在威廉皇帝楼的三层。
戴着单边眼镜的施密特教授正在讲解内燃机原理，黑板上画着复杂的柴油机结构图。
"先生们，这就是MAN公司最新研发的首喷式柴油机，热效率达到35%。
"教授用教鞭敲打着图纸，"值得注意的是，它的高压燃油泵需要精度达到0.01毫米的加工技术。
"邓枫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。
他注意到教授提到的加工精度，目前中国的工厂还难以实现。
"邓，你来自中国，"教授突然点名，"你们国家的机械工业能达到这个标准吗？
"教室里一阵轻微的骚动。
几个德国学生露出看好戏的表情。
邓枫站起身，不卑不亢："教授先生，目前还不能。
但正因为如此，我们才更需要学习先进技术。
就像二十年前的日本，现在他们己经能自主生产机床了。
""说得好！
"施密特教授难得地露出笑容，"技术不分国界，但需要有人去传播。
请坐。
"下课后，汉斯追上邓枫："刚才真为你捏把汗。
施密特以前在克虏伯公司任职，对技术要求极为严苛。
""我说的是事实。
"邓枫望向窗外。
一辆有轨电车正叮叮当当地驶过，车身上印着西门子的广告。
"汉斯，你知道柏林哪里有机械工厂可以实习吗？
""你想打工？
"汉斯惊讶地挑眉，"你们中国留学生不都是富家子弟吗？
""我想亲眼看看真正的生产线。
"这个周末，在汉斯的引荐下，邓枫走进了柏林城郊的一家机械加工厂。
高大的厂房里，天车吊着钢梁来回移动，冲压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。
"小心脚下！
"工头大声提醒，带着他们穿过一排正在加工零件的车床。
"这里是齿轮车间，那边是热处理。
"邓枫仔细观察着工人们的操作。
一个老师傅正在调整铣床的进给量，另一个年轻工人在用游标卡尺测量工件尺寸。
空气中弥漫着切削液和金属粉末的气味。
"精度要求是多少？
"邓枫大声问。
"一般零件公差0.1毫米，关键部件要0.02！
"工头指着正在加工的曲轴，"这是给戴姆勒汽车公司生产的。
"在工厂的午休时间，邓枫注意到一个与众不同的工人。
这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子不与其他工人闲聊，而是独自坐在角落里阅读一本厚厚的书籍。
"那是卡尔，"汉斯低声说，"厂里的技术能手，据说参加过斯巴达克团。
"邓枫好奇地走近，发现卡尔正在读的是《资本论》。
"您对这个感兴趣？
"卡尔抬起头，深邃的蓝眼睛打量着邓枫。
"在长沙时读过一点译本。
"邓枫用德语回答，"不过理解不深。
"卡尔合上书："你们中国正在发生什么？
我听说北方有个新成立的共产党。
"这话让邓枫心中一震。
他想起离家前，在父亲书房偷看到的一份《向导周报》，上面确实提到去年在上海成立的党组织。
"我们换个地方说话。
"卡尔站起身，带着邓枫来到工厂后院。
在后院的条凳上，卡尔点燃烟斗："年轻人，你知道为什么德国的机床比中国先进吗？
""因为我们的工业基础薄弱……""不完全是。
"卡尔摇头，"是因为利润。
资本家为了利润不断改进技术，而工人却永远只能拿到勉强糊口的工资。
你看——"他指着厂房外刚刚下班的工人们："他们制造着世界上最精密的机器，却住在漏风的公寓里，孩子上不起学，生病没钱医治。
"邓枫沉默着。
他想起长沙家中的管家福伯，那个曾经参加过湘军的老兵，儿子在铁矿上工被塌方压死，儿媳改嫁，留下一个孙子靠邓家接济才能读书。
"技术在进步，但工人的处境却没有改善。
"卡尔吐出一口烟圈，"这就是马克思说的异化。
"这时，工厂的汽笛响起，午休结束。
卡尔掐灭烟斗，意味深长地看着邓枫："技术很重要，年轻人。
但要改变国家命运，光有技术还不够。
"这次谈话在邓枫心中埋下了种子。
在接下来的日子里，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柏林的社会百态。
他看见失业的退伍军人在街头卖火柴，看见女工们举着标语要求同工同酬，也看见警察与游行工人的冲突。
一个月后，邓枫收到家书。
妹妹邓雪在信中说，父亲因为拒绝向赵恒惕的军队缴纳特别捐，纱厂被查封了三台机器。
信末，小姑娘用稚嫩的笔迹写道："哥哥，学堂里的先生说中国就像睡狮，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？
"当晚，邓枫在宿舍里辗转难眠。
他推开窗户，柏林的夜空被工厂的灯火映成暗红色。
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那枚铜钱护身符，在手里摩挲着。
"不仅要学技术，还要找到让中国真正强大的道路。
"他轻声自语。
第二天，邓枫找到卡尔："您能借我一些关于社会主义的书籍吗？
"卡尔露出欣慰的笑容："跟我来。
"他们穿过工人聚居的米特区，来到一栋老式公寓楼的地下室。
这里竟然藏着一个简陋的图书馆，书架上摆满了德文、俄文、法文的书籍。
"这里是真理之友的聚会点。
"卡尔低声解释，"都是进步的工人和知识分子。
"邓枫的目光扫过书架：《共产党宣言》、《国家与革命》、《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》……他抽出一本恩格斯的《德国农民战争》，忽然听见里间传来熟悉的乡音。
"……必须建立工农联盟，这是中国革命的关键。
"邓枫推开门，看见几个中国青年正围坐在煤油灯旁。
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男子站起身，警惕地看着他。
"别紧张，"卡尔连忙解释，"这是邓，柏林大学的学生，对社会主义很感兴趣。
"气氛缓和下来。
戴眼镜的男子自我介绍叫李求实，是旅德共产主义小组成员。
"我们是受北京共产主义小组委托，在留学生中发展同志。
"李求实握着邓枫的手，"你在国内听说过陈独秀先生吗？
"那个晚上，邓枫第一次系统地了解了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现状。
他知道了湖南有毛泽东组织的工人夜校，知道了《新青年》杂志己经成为党的机关刊物，知道了去年七月那个开天辟地的会议。
"邓枫同志，"李求实郑重地说，"中国需要既懂技术又懂革命理论的人才。
你在德国学到的知识，将来一定能派上大用场。
"回学校的路上，邓枫思绪万千。
卡尔送他到大学门口，临别时递给他一个纸包："这是马克思青年时期的著作，很适合你现在的阶段。
"宿舍里，邓枫打开纸包，里面是《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》和《黑格尔法哲学批判》导言。
他点燃台灯，开始阅读："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，那么，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，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……"窗外，晨曦微露。
邓枫合上书，铺开信纸："父亲大人膝下：儿在柏林一切安好，课业精进，更得窥治国之道。
近日深思，中国之积弱，非仅技不如人，实制度之弊也。
儿当精研机械之学，更求经世济民之理……"写到这里，他停笔沉思。
书桌上的两本书籍并排放置——《机械动力学》与《共产党宣言》，仿佛预示着他未来将要走上的道路：既要掌握先进的科学技术，更要找到让这些技术真正造福人民的正确方向。
远处的教堂钟声再次响起，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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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竟然藏着一个简陋的图书馆，书架上摆满了德文、俄文、法文的书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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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……必须建立工农联盟，这是中国革命的关键。
"邓枫推开门，看见几个中国青年正围坐在煤油灯旁。
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男子站起身，警惕地看着他。
"别紧张，"卡尔连忙解释，"这是邓，柏林大学的学生，对社会主义很感兴趣。
"气氛缓和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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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我们是受北京共产主义小组委托，在留学生中发展同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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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那个晚上，邓枫第一次系统地了解了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现状。
他知道了湖南有毛泽东组织的工人夜校，知道了《新青年》杂志己经成为党的机关刊物，知道了去年七月那个开天辟地的会议。
"邓枫同志，"李求实郑重地说，"中国需要既懂技术又懂革命理论的人才。
你在德国学到的知识，将来一定能派上大用场。
"回学校的路上，邓枫思绪万千。
卡尔送他到大学门口，临别时递给他一个纸包："这是马克思青年时期的著作，很适合你现在的阶段。
"宿舍里，邓枫打开纸包，里面是《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》和《黑格尔法哲学批判》导言。
他点燃台灯，开始阅读："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，那么，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，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……"窗外，晨曦微露。
邓枫合上书，铺开信纸："父亲大人膝下：儿在柏林一切安好，课业精进，更得窥治国之道。
近日深思，中国之积弱，非仅技不如人，实制度之弊也。
儿当精研机械之学，更求经世济民之理……"写到这里，他停笔沉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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