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岁的林影像只撒欢的小鹿,在田埂上飞奔,手里高高举着一只用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,清脆的笑声惊起了几只归巢的麻雀。
“爹!
娘!
看我编的!”
田埂尽头,父亲林大山正扛着锄头,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憨厚而满足的笑容。
母亲柳氏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,就着最后的天光缝补着衣物,闻声抬起头,眉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慢点儿跑,别摔着!”
柳氏柔声喊道。
林影一头扎进母亲怀里,献宝似的递上草兔子。
柳氏接过,仔细端详,眼里满是笑意:“我们小影手真巧。”
林大山走过来,用粗糙的大手揉了揉林影的脑袋,“臭小子,今天教你的那几个字,可记牢了?”
“记牢啦!”
林影用力点头,扳着手指头数,“林,影,大,山……还有……”他看着母亲,笑嘻嘻地补充:“还有柳树的柳!”
一家三口的笑声融在晚风里,平凡,却暖得让人心醉。
这便是林影世界的全部,简单,幸福,如同村口那棵老槐树,他以为会永远这样下去。
晚饭是简单的糙米饭和野菜汤,林影却吃得格外香甜。
饭桌上,林大山说起过两日要带他去镇上集市,给他买心心念念的麦芽糖,乐得林影眼睛都眯成了缝。
夜色渐深,山村早早陷入了沉睡,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和不知名的虫鸣。
林影躺在父母中间,睡得正沉。
柳氏轻轻拍着他,哼着不知名的古老歌谣。
就在这时——“汪!
汪汪汪——!”
村口的狗突然疯狂地吠叫起来,声音凄厉而急促,随即,更多的狗加入了狂吠,整个村子的狗仿佛都陷入了癫狂。
林大山猛地睁开眼,常年劳作养成的警觉让他瞬间清醒。
他侧耳倾听,脸色逐渐变得凝重。
不对劲。
太吵了。
那不是寻常的动静。
他轻轻推醒身边的柳氏,压低声音:“孩他娘,醒醒。”
柳氏迷蒙地睁开眼,看到丈夫凝重的脸色,心一下子提了起来。
“怎么了?”
“嘘——”林大山示意她噤声,自己则轻手轻脚地下了床,走到窗边,用手指蘸了点口水,悄悄捅破窗户纸,向外望去。
只看了一眼,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。
月光下,数十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涌入村子,他们手中雪亮的刀锋,反射着冰冷的光。
哭喊声、惨叫声、狂笑声、房屋被点燃的噼啪声……骤然划破了夜的宁静!
土匪!
是黑风寨的土匪!
“快!
带小影走!”
林大山猛地回头,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嘶哑,他一把将还在懵懂中的林影从床上拽起来,塞进柳氏怀里,“从后窗走!
进山!
快!”
柳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,她死死抱住还在揉眼睛的林影,眼泪夺眶而出。
“大山……快走啊!”
林大山双目赤红,猛地抄起墙角的柴刀,用身体抵住了房门。
门外,己经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暴的撞门声。
“砰!
砰!”
木门在剧烈地摇晃,灰尘簌簌落下。
柳氏最后看了一眼丈夫那决绝而宽厚的背影,一咬牙,用尽全身力气抱起林影,猛地推开后窗,将他塞了出去。
“影儿,跑!
拼命跑!
往山里跑!
无论听到什么,都不要回头!”
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异常坚定。
六岁的林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,他看着母亲泪流满面的脸,又看看那扇即将被撞碎的房门,小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“娘……走!”
柳氏几乎是嘶吼着,用力推了他一把。
林影踉跄着摔在地上,他回头,最后看到的画面是——“轰隆!”
房门被猛地撞开,几个凶神恶煞的身影涌了进来,雪亮的刀光瞬间淹没了父亲林大山怒吼着挥刀的身影。
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扑了上去,随即也被刀光吞噬。
温热的、带着腥气的液体,溅了几滴在他脸上。
世界,在他眼前,碎了。
求生的本能,或者说,是母亲最后那句“不要回头”的命令,驱使着林影的小小身躯,他爬起来,像一只受惊的兔子,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,跌跌撞撞地冲向村后那片漆黑的山林。
身后,是冲天的火光,是亲人和乡邻临死前的哀嚎,是土匪们得意洋洋的狂笑。
他不敢回头,拼命地跑,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,石块硌痛了他的脚底,他都浑然不觉。
眼泪模糊了视线,他只是跑,不停地跑,仿佛要逃离那吞噬了他整个世界的深渊。
不知跑了多久,力气耗尽,他脚下一软,从一处陡坡滚了下去,重重摔在一片灌木丛中,失去了知觉。
在他彻底陷入黑暗前,模糊的视线里,似乎看到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靴子,停在了他的面前。
---第一章完